魂艺·十个草人文/芥末

(1)

不太妙,我好像救死了一个人。

上山采药的陈魄瞪着眼前的尸体,心里想到。眼前这位可怜的老百姓躺在地上,吐着血和白沫,两眼已经翻白了,光着脚,身上的衣服全都烂糟糟的,估计是刚被山贼洗劫了一番,银两自然是全都没了。陈魄先是听了听他的心脏,没听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死了。

他拧开小竹瓶,竹瓶里还有一半的牛眼泪,他伸进手指沾了一点,涂抹在自己的眼睛上。然后继续看着眼前的人,一层蓝蓝的丝线交织状薄雾覆盖在那人的身体上。

看起来还有救。

师傅教导他不能见死不救。

陈魄听说过一种心脏复苏的手法,他把双手放在那人的胸口,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了一下。

只见那人从嘴里飙出了三尺血,四肢抽搐了一下。然后那层薄薄的灵魂渐渐从他身上浮了起来,即将离开身体。

不太妙,我好像救死了一个人。陈魄心想。

他立即从另一个竹罐子里沾了一点胶状液体,一把捏住死者的灵魂,重新又将他粘在了身体上。

以他的手艺,暂时是救不活他了。陈魄决定将他拖回去让师傅想办法。

(2)

“师傅——”陈魄在门外喊了一声。

师傅从破旧的草屋里钻了出来,他低头瞄了眼眼前的尸体,吼了一声:“你怎么又捡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了?我教你采的尸草呢?”

陈魄甩了甩累瘫的双手,吐了吐舌头,“师傅,这人快死了,救救他吧。”

师傅叹了口气,“你啊你,每次活人都快被你救死了。拖进屋来!”

那可怜人被陈魄拽着腿拖进了屋,脑袋还赚了乱石堆成的门槛一下。

陈魄放下身体。师傅把了把脉,检查了全身。

“这人完了,五脏六腑坏了不少,估计就算救起来也活不了多久了。”师傅说。

陈魄嘿嘿一笑,“师傅,动手吧。”

师傅又撵了撵花白的胡子,从屋子里拿出了命梭子和转魂盘,然后沾了点米饭和牛眼泪混合而成的速效胶水捏住了那人的魂魄,将魂魄的丝头绕在了命梭子上,梭子两端各出来一条细细的丝线,那便是一个人的魂芯。

师傅使了个眼神,陈魄便屁颠屁颠地搬来了一个木桶,打开。木桶里有一堆细粉,这是由骨灰和尸草烧成灰后混制而成的手粉。在抽取人的魂魄前必须沾一手这种粉才能触碰人的魂魄。

师傅沾了一手魂魄,只见那命梭子在他双手之间飞快的来回滑动,很快,那层丝状交织的魂魄就被抽取了出来,浮在半空。

师傅将魂芯从命梭子两端取下,那魂芯自动缩进了魂丝的中间,魂丝收成一团,将魂芯裹在了最里面。

师傅又将魂团子放在了转魂盘上,叫陈魄在一边转盘子。魂团子在师傅手上如陶泥一般变化成各种形状,师傅一用力,魂团子越缩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人的形状。

陈魄自觉拿来了一个小草人,师傅比对了一下,魂团子还是稍微大了点,他又压了压,正正好好了。

师傅取起魂团子,和草人比对好,用力一拍。魂团子就进入了草人的身体里。

(3)

半个时辰左右,草人活了过来。

“大胆山贼,见钱眼开,草菅人命,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们!”刚起来,草人就大喊了一声。

“别吼了!”陈魄吼道,“人都没了。”

草人看着身形巨大的陈魄,以为自己见到了山神,连连下跪。

“别跪了,虽说你这条命是捡回来了,但毕竟身体也没了。”

“啥身体没了?”草人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呜呜哇哇大叫了起来,“怎么回事?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呢?”

“你的身体,师傅烧着呢。”陈魄说着往前一指,前方燃气一座火堆,灰一片一片飘到他们面前。

草人哭喊着跑了过去,眼睁睁地盯着自己的身体被烧成灰烬,传来一阵阵尸臭。

“别哭了,你的身体是被山贼达成渣了,若不是真的不能用,我也不会把你塞进这草人里面啊?”师傅对着草人说道。

陈魄握着草人重又进了屋。

“你的意思是说我死了?”草人问。

“身体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不过好在我捡回了你的魂。”

草人转了一圈,看了看自己的新身体,“你这样一点也不严谨,我身体就算没用了,怎么也比这坨草好一点吧。”

“你不懂,你的魂魄是师傅拿捏过的,这才能适应这具身体。我跟你讲魂魄中有好几种颜色,其中有一种红色是生人的颜色,我看到你时,这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红色一旦没了,意味着你就不能寄宿在活物身上了,只能把你按在静物上……”

“等等等,你说人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听到这,陈魄盘腿坐下,捏着下巴好好思索了一会儿,“准确来讲,我们是灵魂艺术家。”

“你这解释也是够艺术。”

“听我说完,很久以前,世间有一门手艺,能救世间万物,凡是有生命的,在魂魄归去之前,都能在我们这手中获得重生。后来就渐渐失传了,师傅说,懂这门手艺的现在就剩下他了,师傅也不跟我说为什么,就说这是一门不应该存在于人世的手艺。他称这门手艺为灵魂手艺,他自己就是一位灵魂艺术家,你懂的,艺术家嘛,脾气都有点奇怪的。”

“所以你们就这样愉快地把我塞在这草人里面了,有没有设身处地地考虑过我的感受,你这样还不如杀了我呢!”

“你别急啊,就算变成这样,你还是有机会回到生人的身体里的。”

“怎么回?”草人跳起来问。

“红魄没了,是因为你的身体挂了,但是只要魂魄还在,还是可以慢慢调养出来的,只要你的红魄够坚韧,还能再度移植到身体上。”

“那你还把我的身体烧了!”

“我们没条件储藏你的身体,不烧会发愁,被恶鬼附身就不好了。只能先这么办。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郝噩,本来是想上山打坏人去的。你们救我是作甚?”

“不可不救,不救人,这门手艺就传不下去,你见过画家不画画的,书法家不写字的?”陈魄说。

“坏人也救?”

“这要问师傅,我看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师傅看得出。据说坏人的魂魄中会布满黑斑,但也不是一直都看得见,因为好人也有可能变恶。”

“接下来你们准备拿我怎么办?”郝噩问。

“不怎么办,你走也随你。但我建议你是留下来,好好养魄。他们都这样。”

“他们是谁?”

“跟你一样的人。”陈魄说完,一指仓库。

(4)

仓库四壁摆满了木架,架子上堆放着无数个草人,有不少草人悬挂在天花板上。

“这草人的身体太脆弱了,你走了估计也是要没的。师傅把救活的人都挂在了这里,好好养魄,我的任务就是每天晚上跟他们聊一会儿,让他们感受生者的气息,好让他们的红魄尽快生出来。”

“这就是你为什么名叫魄?”

“嗯,师傅在把我捡来之前就搭了这样一个仓库。自我懂事起,每一晚我都这么做。”

“陈魄,你今天怎么来的那么晚?”有草人问道。

“陈魄,你看看我红了没?”

“陈魄陈魄,今天有新段子吗?”

“嘘——你们安静一会儿,没看到我带新人来了嘛?”陈魄说道。

仓库里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想起了欢呼声。

“新人懂规矩吧?”

“快讲讲你的故事吧!”

“你们急个啥,也不先介绍一番?”

“陈魄,带我出去。”郝噩不高兴地说道。

“你怎么了?”陈魄问。

“快点快点。”

陈魄将郝噩带了出去,仓库里传出一阵失望的嘘声。

“陈魄,你都知道他们的身份么?”郝噩问。

“不清楚,大多数都是我来之前师傅做的,有些事,师傅不让他们讲。”

郝噩很想点根烟,却只是叹了口气,“陈魄,你把我带身上吧,我不想跟来历不明的人在一起。”

我也是来历不明的人啊,陈魄心想,然而未能说出口。

(5)

夜色黑了。陈魄偷偷爬起床,往里屋看了一眼,师傅睡了。

陈魄偷偷打了一碗饭,准备出门。

“小子!上哪儿去!”郝噩喊道。

“嘘嘘嘘——”陈魄连连捂住郝噩的嘴,然而并没有什么用,郝噩又没有嘴。

“你别叫,我去下就回来。”

“去哪儿!带我去!”

“哎呀,我说了你别叫。”陈魄没辙,带上郝噩出了门。

不远的地方是一个小村庄,家家户户都灭了灯,只有月光能照清陈魄脚下的路。陈魄走几步,就探出脑袋望外瞧瞧。有一户人家养了一条狗,陈魄每次都要绕道走,还不能惊醒那条狗。陈魄摸索到一个小木屋下,往墙壁上扔了一块石头,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小姑娘,衣衫褴褛的,瘦骨嶙峋。

见到陈魄,她阴沉地瞪了他一眼。

“花子,我给你带饭来了,你饿不饿?”陈魄问。

那小女孩也不说话,走过来抢过陈魄的碗,抓起一把饭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了。

“你别急,慢慢吃。”陈魄蹲着,等着花子吃完。

花子吃完擦了擦嘴,还是没说什么,回屋继续睡。

陈魄捡起完,麻溜地往回赶。

“陈魄,那小女孩儿是谁?”郝噩问。

“跟我一样,是个孤儿。据说是很久以前,有个恶霸来村里,强奸了村里的姑娘生下的,后来她妈妈也自杀死了。她就被人收养做了苦力。”

郝噩听了,一时半会儿没说话。后来才轻轻冒了一句,“那孩子,味道不太对。”

(6)

每天早上,陈魄都会按照师傅的吩咐,不是上山,就是进村收集牛眼泪。

牛眼泪,是魂艺人必要的材料之一。

收集牛的眼泪说难也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让牛流眼泪唯一的办法就是吓唬它,那么壮一头牛,哪那么容易被吓到?

陈魄就是那时候认识的花子,花子那么小的身躯,干得从来不是小孩子的活。花子一大早起来就要拉着牛犁地,不干完活就没饭吃。陈魄就偷偷摸摸地绕道牛的背后,哇的大叫一声,开始几次还能把牛吓出泪来,后来就没什么用了。每次都要换个法子吓唬牛。怪的是,花子从来没吓到过,每次花子都过来踢陈魄一屁股,赶陈魄走。

不过看在那顿饭的份儿上,花子会留给陈魄一点时间。

陈魄举起刀子,站在牛的面前挥舞威胁,一会儿把到架在牛脖子上,一会儿跳开换上鬼脸,在牛面前张牙舞爪。站在一边的花子噗哧笑了一声,这是陈魄第一次听到花子笑。他采了几滴牛眼泪,向花子道谢告别。花子总是不说话,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这孩子身上有恶灵。”郝噩说。那晚之后,陈魄习惯把郝噩系在腰上。

“你怎么知道?”陈魄问。

“我闻出来的。”

“我都师傅学了那么久都闻不出来,你行你咋不教教我呢?”

郝噩不说。陈魄总觉得郝噩有哪里不对。回去的路上乌云密布,轰雷翻滚,一片有大事要发生的天气。

郝噩突然犯困,连打几个哈欠。

“这种天气,草人会发潮,你就会觉得困。”陈魄说。

郝噩早已睡着了。

(7)

师傅躲在房里睡懒觉,陈魄升起火煮饭食,把郝噩放在一边晾干。然后跑去了仓库陪草人们说话,草人们都在睡觉,只有一个醒着。

“陈魄,我最近感觉身上热热的,是不是夏天到了。”醒着的草人说。

“夏天刚刚过去,现在是上山摘果子的季节了,整片树林都快变黄啦,阿呆。”陈魄说。

“我不是阿呆,我是阿瓜,你个呆子,帮我看看吧,我总觉得身体哪里不对。”阿瓜说。

陈魄抹了一滴牛眼泪,看到草人的身上淡淡浮现出红色。

“恭喜你呀阿瓜,马上就可以回去看媳妇儿了。”陈魄说。

“你少来,我媳妇儿早跑了。我倒是想看看你说的山林,一片片红黄红黄的,好久没见到了啊。陈魄,你放我下来,我要出去走走。”

“不行,师傅不让。”陈魄说。

“你天天带郝噩出去走,怎么也不带我走走,我感觉我要活了,你得找找可以让我附身的身体了,不行村外的那条狗也成,你总得带我出去看看人世吧。”

“我问问师傅。”

陈魄探出脑袋,唤了一声师傅,师傅没答声。陈魄便踮起脚尖将草人解了下来。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陈魄踩着泥地儿准备上山溜达一圈,顺便看看果子熟了没。

“陈魄,你早就应该带我们出来瞧瞧了,我现在感觉小心脏跳得贼快,这才是活着啊。”阿瓜说。

“师傅不让,说危险。”

“我现在就感觉自己特真实,好像丢失的记忆也一点点回来了。”

“真的?”

“真的。”

“那太好了。你是什么人?”

“我记起了明晃晃的刀子在我手上乱转。”

“原来你还是名大侠呀!”

“周围的人在我身边一个个倒下,我记起了……记起了鲜血飞溅,小孩子躺在我的脚底下……我……我叫柯九镇,是一名……杀人犯。”

陈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啪嗒啪嗒往回跑。

“小子,你知道吗,鲜血的味道?”

“你别说了!”

“啧啧,那味道,滴在嘴里甜在心里,比你说的那柿子的味道可甜多了。”

红魄显现后,魂魄就不容易附在静物上,魂魄最容易寄生在就近的活物上,如果意志不够坚韧,身体就容易被强占,不过一旦进入活物的身体,魂魄就不能凭自己的力量出来了。陈魄想起师傅的叮嘱,陈魄现在不可以慌。

“我现在可想起来了,十年前,我就是江湖上十恶不赦的杀人魔鬼,十恶人之一,在一次酒会中被陷害,一场大火,夺走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阿瓜你别胡说,师傅可以看出谁是坏人,他不会救恶人的!”

“我不叫阿瓜,我是杀人犯,但我不是欺诈师,我不说谎。说不定你师傅就是个恶人呢?你准备怎么做,烧了我吗?烧了我,你岂不是跟我一样是杀人犯了吗?”

“师傅有办法治你。”

“师傅师傅,你就会哭着叫师傅,你有靠自己做成过一件事吗?没用的东西。”

不能听,不能让恶魂有机可乘。陈魄跑得匆忙,没有留意到树林里的异响。一股黑风从林中吹来。

“停下!”柯九镇大喝一声。

树林里窜出一个人,披着一条破烂的麻布,膝盖跪地,如野兽一般向陈魄爬了过来。脸被麻布裹住了,看不见。

“虽说我杀人不眨眼,我还是念旧情的,本不想占你的身,但对不住了,小子,我不这么做,咱俩都得死。”柯九镇说完,陈魄手里的草人就像塞了一根炮仗,草杆四处飞散。

有股意识冲撞在陈魄的脑袋里,陈魄丢了自己的意识。昏倒前听到婴儿般的一声嘤咛。

(8)

陈魄是被郝噩叫醒的。醒来时,他的眼前一半是黑的,四周一片空旷,树叶沙沙作响,怪人不见了。地上散落了几根稻草。

“陈魄,发生什么了?你的眼睛怎么了?”郝噩问。

“阿瓜呢?”陈魄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嘴里闻到一股血腥。

“什么阿果阿瓜,我闻到这里的味道不太对,过来时你就晕倒在这里了。”

陈魄的眼睛仿佛被利爪抓过一般,阵阵刺痛。山下的村里传来狗叫,经久不息。随后一声呜咽,狗不再叫了。陈魄下山时,发现狗躺在山道上。

陈魄抱着狗回家,打算让师傅救救。回去时,师傅已经等在门口,观望天象,捻着胡须。

见陈魄瞎了一只眼回来,叹了口气,“陈魄,你这个不听训的孩子。以后这种事不准再做了,最近湿气大重,我看即将有大事发生。”

“我不要紧,师傅,先救狗。”

师傅瞄了一眼狗,“死绝了,没救了。陈魄你过来。”

陈魄低着头过去,准备挨训,谁知师傅一手蒙住了陈魄的嘴,陈魄闻到一股酸腐,又晕了过去。

陈魄的身体不能动弹,眼睛也见不到光,只听到师傅的声音在耳边呢喃。

“陈魄啊,魂艺流传至今,只剩我们一支,你知道为什么吗?魂艺是逆天之术,学习魂艺必受天谴,然而我们魂艺人也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即使世道艰难,逆天而行,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这是手艺人的操守,这手艺可以改命,也可以灭世,全凭你一念之差。如今你瞎了一只眼,这就是天命,为师就赐你一只眼。魂艺人要看到魂魄,一般有两种法子,一种就是涂牛眼泪,还有一种就是移植狗眼。狗可以见到魂魄,但是记住,从今往后,你将饱受鬼魂纠缠。原谅为师的自私,即便你未来的道路上饱受磨难,为师也要你将这手艺传承下去。这术要是在我手上绝了,我下地狱有什么颜面见老祖宗呢?陈魄啊,原谅为师吧,愿你的善心,能将你解救与水深火热……”

陈魄睁开眼,他闭上一只眼,看到周围黯淡无光。陈魄明白,狗是色盲,无法看出凡人严重的世界。陈魄想叫一声师傅,发现师傅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色红透。他摸了摸师傅的额头,很烫。师傅的脖子冒出浅黑斑,他掀开师傅的衣服,黑斑布满全身。

(9)

“你师傅救助恶人的魂魄,这就是恶果。”郝噩说。

陈魄一把抓起郝噩,“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才不是抓山贼去的是不是?”

郝噩哼哼苦笑,“现在也瞒不了你了,我本是一名方士,受命来此捉拿你们魂艺人。”

“我们这手艺究竟是犯了什么罪了?”

“也不全是罪,只不过你们身上藏着不死之术。陈魄,这世间的险恶不是你这未出世的孩子所能想象的。这里已被阴气所罩,大难临头,陈魄,你救我一命,听我的话,走吧。”

“我不能丢下师傅,还有仓库里的草人,还有花子。”陈魄说。

“陈魄,有时候你要放下你的善。鬼怪来了,这里所有的人,除了你之外都是因果轮回。世间有种鬼怪,叫做食恶婴,以恶人魂魄为食,食尽人间十罪便化身为人。知道十罪是什么吗?”

“是什么?”

“杀生之罪、偷盗之罪、奸淫之罪、妄语之罪、涂饰之罪、贪饮之罪、贪声之罪、贪睡之罪、贪食之罪、贪财之罪。十恶人虽不是都有交情,但都是这十罪之主,所以才并称十恶,他们分别是杀人狂魔柯九镇、极窃神偷吴沉、采花大盗韦琐、欺诈师邱雷苹、世间第一名妓白玉莲、不醒高人陈弥、御用琴师东梁音、催眠名术师左进的大学徒——名字忘了、大堂厨官刘雪臣,京城首富罗宝元。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吗?”

“阿瓜说他是柯九镇,其他人我不认识。”

“他们全都藏在仓库里。”郝噩一指仓库,“待他们生出红魄,食恶婴就会来吞掉他们。你师傅得了这怪病,算是报应。跟我走,我有地方收留你。”

“我不走,走了没人照顾师傅,也没人给花子送饭。”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花子这孩子来历不明,食恶婴最容易寄宿在孩子身上,别管花子了。”

“我不。”

陈魄给师傅敷上湿毛巾,等待师傅的热度褪去。然后又风风火火地蹦跶到仓库里,郝噩也跟了上去。

“咦?阿瓜呢?”有草人问。

“阿瓜它……”

“死了。”郝噩打断陈魄。

草人一阵骚动。

“你们一个个都把自己的真实身份报出来!否则就魂飞魄散!”郝噩叫嚣道。

“阿瓜究竟发生什么了?”有草人问。

“你们的阿瓜原是杀人狂魔柯九镇,被恶灵盯上了,附身在陈魄身上,但还是敌不过,被恶灵吞食了。你们也一样,我知道你们之中还有九人是十恶。招吧。”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们都没有生时的记忆了啊。”

“没有啊,我记得我原来是隔壁村过来摆地摊的,一不小心跌河里淹死了。陈魄,还是你把我捡回来的呢。”

“我也是陈魄捡回来的,我是前年被泥石流淹死的小翠啊。”

郝噩点了点草人的数量,共十三个。除去有记忆的四个,剩下九个恰好是失忆者。

(10)

“陈魄,你想救你师傅,还是救这九人?”郝噩问。

“你怎么能确定这九人就是十恶呢?”

“你跟他们说话,待记忆回来了,总会露出马脚。但你要千万要当心其中的一个,欺诈师。”

“你要我套他们的话,帮他们回忆生时,养出红魄吸引食恶婴过来?”

“正是,你师傅生的怪病是因为他承受了逆天改命的恶果,把这九人打回地狱,你师傅才能获救。”

“可是食恶婴吞了这九人的魂魄便会化而为人,危害世间,到时候怎么办?”陈魄问。

“我怎么说也是一名方士,只要我能活下来,便有办法收拾它。”郝噩说。

陈魄看了看时辰,“到点了,我要给花子送饭去了。”

“我跟你说了,别管那孩子了!”

“不可以。”

没了狗叫的小道似乎比平日里更漫长了。这下陈魄再也不用绕道走了,移植了狗眼,白天视力虽然变差了,但是在夜里却看得更清楚了。青蛙扑通扑通跳进河里,他能看得一清二楚。

陈魄照常往墙上丢了几块石头,门开了,花子探出脑袋。陈魄看清楚了,花子的身后,爬着一个巨大的婴儿。

(11)

这食恶婴如一团黑色的影子,将花子裹在身下。花子像没事似的接过饭,然后抬起头困惑地瞄了陈魄一眼就低头继续吃着。

陈魄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口,食恶婴嘴巴微张,笑容诡异,瞪着深不见底的大瞳仁紧盯着自己,似乎立马要过来将陈魄含进嘴里舔舐。但是食恶婴一直没有向陈魄袭击过来,这反而令陈魄更感到恐惧。

花子一吃完,陈魄就夺命似的往回跑。

“郝噩!”陈魄磕磕绊绊地跑进屋,“食恶婴就在花子身上!”

“我早跟你说了你不听。”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救花子。”

“如果我身体还在的话,倒是可以试试。不过你也不需要太紧张,食恶婴未成熟之前只会吃有罪的魂魄。你也看见了,它并没有攻击你。”郝噩说,“陈魄,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找出剩下的九个恶人。”

这是陈魄现在的唯一选择。

陈魄在师傅的病榻前跪坐了一夜,以前看不清的,现在看得更清楚了。师傅的魂魄孱弱地附着在身体之上,与其他魂魄不一样的是,师傅的魂魄是破了洞的渔网,残缺不堪,红魄暗沉在这魂魄之中,阴晴不定,好像随时都要破灭的样子。

陈魄不敢松懈,害怕一闭眼,师傅的魂魄就飘走了。

他用米饭和牛眼泪混了一盆速灵胶,从师傅的印堂穴抹到两侧的太阳穴,顺着两侧涂抹到脚心,再涂抹到大腿内侧,以此暂时地禁锢魂魄。随后他又烧了点尸草,烧成灰后洒在师傅身上,尸草用以补魂,让孱弱的魂魄得以存续。

做完这些后,陈魄才能暂时安心地小睡一会儿。

就如人的身体结构一般,魂魄也有它自己的构造。人的魂魄由魂丝织成,魂丝的紧密程度代表魂魄的坚韧程度,如外衣般遮盖在人的身体之上,所谓魂艺就是打乱魂丝的形,重新拿捏以适应不同的活物死物。红魄在心脏处,连接活身与魂魄;魂芯在魂魄中心,代表魂魄的存亡;魂魄的深浅体现性格脾气。师傅的魂丝虽散,但是颜色颇深,可见其执念之重。还有代表一个人罪恶的黑魄,起初会位于印堂主,随着罪孽的加重,会渐渐蔓延到全身,最终将整个人都吞噬。这是以前陈魄涂了牛眼泪也看不清的,因为黑魄过于隐秘,而现在,他能看得一清二楚。

师傅魂魄的印堂处,有一点深深的黑魄。

(12)

第一夜。

很奇怪,陈魄看那九个草人的时候却觉察不到黑魄。陈魄蒙上右眼,集中注意审度,却还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如果他们本身为恶,怎么又会不露黑魄呢?

陈魄回想柯九镇被食恶婴吞掉时的情形,柯九镇就是在红魄养成之时逐渐恢复记忆,食恶婴也是在那时出现的。即是说黑魄极有可能在记忆恢复的同时生成。

陈魄决定带阿呆进村里走一圈,感受生者的气息能助长红魄的生成,然而记忆恢复后的草人说不定也会附身于人,郝恶在陈魄身上画了一道符咒以抵御恶魂入侵。

“陈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带我出去看星星逛大街?”

“阿呆,平时你和阿瓜感情最好,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最早的记忆停留在哪里?”

“十年前,从我变成草人开始。”

“你为什么不离开?”

“实不相瞒,我也想溜,想品尝美味的姑娘,但是这种身体有什么用?我感觉自己像是被下了一道符咒,不能逃跑,一逃跑就要出事,这种恐惧时刻暗示着我。陈魄,你的怀疑我懂,我看了你十年我能不明白?十年,就像一瞬间一样。这种枯燥的日子我受够了啊,我跟你讲,后果我不管,但是你要多带我出来玩!活着嘛,让自己开心最重要!”阿呆侃侃而谈,突然大喝一声,“停下!”

陈魄机警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在那边。”阿呆用手指了指附近的一座小屋。

陈魄悄悄地朝小屋接近,紧闭的窗口透出点点烛光,陈魄贴上耳朵。听到了里面传来女人的呻吟声。

“里面有女人病了?”陈魄问,“难道是食恶婴干的?”

“陈魄,你把我抬高点,待我细细观察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阿瓜靠到床前,撩开一道小缝往里望去。

陈魄感到手里冰凉的草人渐渐有了温度,红魄在草人的胸口开始显现。

“阿呆,你到底在看什么?”

“看人命关天的大事。”

“阿呆,够了吧。虽然说不出具体原因,但我觉得你是在忽悠我。”

“不行了,我憋不住了。陈魄,你小虽小,但那活儿总归是能用的吧。”草人的印堂上一点黑魄忽现。

阿呆转过身,向陈魄扑了过来。陈魄只感觉脑门麻了一下,跌倒在地。附身不成的阿呆也被弹到了两米开外。

阿呆爬起来,“你小子,身体被做了什么手脚?”

“你是谁?”陈魄问。

“我叫韦琐,器大活好,采花大盗。看见女人就要上。”韦琐蹦跶到窗口,想用自己无力的双手敲开一条缝钻进去,附里面男人的身。

陈魄上前,一把抓住草人,往花子的木屋开始跑。

“陈魄你把我放开!”

“对不起了阿呆,不这么做师傅就会死!”陈魄往木墙上丢了一块石头。

门刚开一个缝,陈魄就把阿呆扔了进去,拔腿就跑。

木屋里传来一声尖叫。

(13)

郝噩留在屋里照看师傅。陈魄没精打采地推门进来了。

“师傅,好一点没?”陈魄暗搓搓问道。

“黑斑消了一点,那个草人呢?”

“被吃了。是个采花大盗。”

“奸淫之罪,死了不必惋惜,陈魄,不要有愧疚心。”

“嗯。”陈魄浑浑噩噩,用破脸盆从井里打了盆水。月色下,他看到脸盆倒映出了自己魂魄,印堂上若隐若现有一黑点。他擦了把脸,黑点又看不见了。

“陈魄,你若是要救你师傅,就必须要走上这条道路!”屋内的郝噩喊道,“善恶轮回,这世上没有谁的手是完全干净的!该进地狱的就让他们下进地狱!你是这魂艺的唯一传人,若是踏出了第一步,就往前走吧!”

陈魄呆坐了一夜,他明白,从此往后,必将有噩梦和鬼魅相伴。

(14)

第二夜。

“陈魄,你告诉我,阿呆去哪儿了?”阿三问。

“阿呆他找到了身体,已经离开这里了。”郝噩替陈魄答道。

“你前几天还说有恶灵要吃了我们,真是滑稽。”阿三这个草人虽说干瘦,却是习惯大腹便便地走路。

“十罪里面有两个是大胖子。”郝噩蹭到陈魄耳边偷偷说道,“贪食之罪的刘雪臣和贪财之罪的罗宝元。”

陈魄从村里偷了一只鸡炖了摆在阿三面前,没什么反应。

陈魄和郝噩觉得即便草人失去了记忆,但还是会对相应的刺激产生反应。阿三对鸡没有任何反应。

陈魄本还想用几个铜钱试探一下,可惜他们几乎没有一毛钱。

“换个角度思考下嘛,那就说明他是罗宝元。”郝噩正说着,一回头阿三竟然不见了。

陈魄啃着鸡满屋子地寻找阿三。

在里屋,阿三正从一堆破衣服中钻出来。这衣服原来正是从郝噩的身体上扒下来的。

“这衣服上有味道。”阿三说。

“没洗当然有味道。”陈魄说。

“不是衣服上面的味道,是衣服透露的味道。”阿三说,从衣服里面翻出一个钱袋,“陈魄,你知道吗?最近我们都感到有点奇怪,好像被封印的大门被渐渐打开了。嗯……我懂了,这衣服上,有京城的味道。”

阿三从钱袋里扔出一个个钢蹦儿。

“这钱的味道不正,不义之财。”阿三说。

红魄生。黑魄显。

“阿三,你是什么人?”陈魄问。

“十年前的京城首富。”

“你,干过什么坏事吗?”陈魄问。

“凡是财物必有肮脏之处,只不过是脏的程度而已。陈魄啊,你要是把我移植到人的身上,就给我找个有生意相的,面圆耳肥那种,有财气。当然,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罗宝元说着陷入了深思,喃喃自语,“十年前是发生了什么呢?”

“鸿门宴。”郝噩不知何时进了里屋,开口道。

“对,肮脏的鸿门宴。不少人还是我动用财力找来的,我没记错的话有皇帝的御用厨师刘雪臣和御用琴师东梁音,还有那个名妓白玉莲,你到了我这个地位就知道,人脉,才是真的财源。可是为的是什么呢?”罗宝元一副头疼的样子。

“我知道。”郝噩说。

“你从京城来的?”罗宝元问。

“一名方士,给皇帝炼药,混口饭吃。”郝噩说。

“啊,想起来了,那药是不死丹药。皇帝为了庆祝丹药炼成请了许多达官显赫。”罗宝元说。

“十年前我还是名学徒,虽没有参与其中,但也略知一二。那场宴会不是为了庆祝,而是为了炼药。”

“你是说,不死丹药要在现场炼?有意思,可是后来怎么失火了呢?”罗宝元困惑道。

“不,是拿你们十个人的尸骨炼不死药。”郝噩冷冷地说。

屋子里一片安静。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在跟你们讲鬼故事。”郝噩咳了一声说,“传说,食恶婴吞了十罪就能化身成人,这人拥有不死之身,永生不老。皇帝想当然地认为把十罪的尸骨炼成丹药,就能拥有不死之身。所以他叫人花了2年时间,在世间找出十罪,并将他们聚到一起。”郝噩说,“后来这计划泡汤之后,上头就让我找其他法子,这法子就是从你们魂艺人身上找到不死之法,谁知道十年前的十罪居然没有死……陈魄你别多想啊,我就一江湖骗子,混了一小方士的名骗口饭吃。”

“哈哈哈哈!”罗宝元突然大笑,“什么妖魔鬼怪!来呀,让它来吃我啊!哈哈哈,你那钱也是不干净,想必揽了不少脏活吧?”

“上头发下来的钱,干净不了。”郝噩笑了一笑,“你听,鬼怪来了。”

屋外传来婴儿的啼哭。

(15)

罗宝元慌了,“陈魄?”

“……”

“真的?”

“……”

“呆瓜两家伙都完了?”

“一个是杀人犯,一个是强奸犯。”陈魄说。

“小子诶,我们怎么说也有十年交情了。这样,带我逃走,回头也带你过过好日子。吃什么青菜白饭,鲍鱼海参山珍海味带你尝个遍。”罗宝元说。

“……”

“我说真的!”

陈魄聚眉凝目,望进罗宝元的魂里,“你说,世上的钱都是脏的,我却几乎没见过钱,也不知道钱有多少种面额。你赚的钱,全都是脏的么?”

罗宝元印堂上的黑魄开始游向周遭,分裂似的从青蓝色的魂魄中浮现出来。

“你们很奇怪,生出红魄就完全变了另一个人,阿瓜不是阿瓜,阿呆不是阿呆,阿三也不再是阿三。师傅说,因果都要报,师傅因为救了你们而卧病不起,如果你身上有恶,那就是你应该偿还师傅的……”

罗宝元慌慌张张地逃出门,陈魄跟上去。门外,花子披着破抹布跪在地上爬行,她身上的食恶婴比上次见到的又大了一圈。

食恶婴依然对着陈魄诡异地笑。罗宝元大叫着救命,食恶婴撅起嘴,倒吸一口气,罗宝元腾空而起,停在半空。魂魄离开了草人的身体,化解成一根细长无比的丝线。这根魂丝连着食恶英的嘴,一点点被它吞了进去。

草人犹如被风吹散,落地消逝。

花子慢吞吞地爬了回去,怪的是,食恶英的嘴脸仍然正对着陈魄,更像是被花子拖回去的。

任陈魄怎么叫唤,花子都没有回应。

(16)

黑魄在陈魄的印堂上挥之不去,陈魄搅了搅脸盆里的水,倒映出来的黑魄如漩涡般要把陈魄吸进去。

“陈魄,你怎么了?”郝噩问道。

“……”

“陈魄!”

“啊……我……我没什么。”陈魄倒掉水,回屋。

“你怎么跟喝多了酒似的浑浑噩噩的。”郝噩说,“你喝过酒么?”

“酒是什么?”

“我就不信你师傅滴酒不沾。”郝噩找遍了整个屋子,没找到酒。

为什么自己脑门上会出现黑魄?陈魄心想。他给师傅检查了身体,师傅身上的黑斑又淡了一点。师傅曾说这世上好恶难辨,陈魄现在有点明白了。就算明知道自己是在将恶人送回地狱,就算知道那都是和他相伴了十年的伙伴,就算知道他这是在救他师傅,然而他还是感到了罪恶感。

如果黑魄出现在他身上,那他是做错事了吗?

这时,在仓库里,有两个草人同时现出了红魄。

(17)

第二夜。

仓库里,一个草人伸出手,巧妙地打开了背后的死结,从吊绳上摔了下来。

“你要去哪儿?”另一个醒着的草人问。

“就是想这屋子我住了那么久,都没翻腾过,挺可惜的。”

“我知道你是谁了,极窃神偷吴沉。”

“你认识我?您哪位?”

“老夫的虚名不提也罢。十年轮回,看来这次谁都躲不过了。”

吴沉不再搭理那老头的神神叨叨,用尽全力推门,出了仓库。外面,陈魄早已睡着了,灯没有熄。对着这破屋,吴沉有点失落,因为这破地儿没啥好偷的。你说他偷嘛,吴沉也不贪财,他只是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有一种偷窥欲。吴沉刚刚复苏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他一眼就瞄见了师傅睡的屋子里的床底下的一个三层柜的第三层柜子上了锁——整间屋子里唯一的一把锁。

吴沉也不急着进屋,他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从厨房里的刀具架上拆下了一根生了锈的铁丝。然后不慌不忙地溜进师傅的房间,钻进床底下。挂锁的锁孔早已被生锈粘上了,他用铁丝用力捅了两下。实际上,这锁就算用原配钥匙,也是打不开了。

只有吴沉能打开,吴沉对自己的技术还是颇为得意。

锁开了,吴沉钻了进去,床底下一片昏暗。吴沉伸出手摸索,除了几张皱巴巴的纸片,吴沉什么也没摸到。

吴沉抓住纸张,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你干嘛呢?”

吴沉吓了一大跳,手中的纸片散落一地。

(18)

陈魄捡起纸片,纸片又黄又旧,上面潦草着写着字。这是一封被撕毁的信件。

陈魄不识字,吴沉更不认识。陈魄拎着吴沉,叫郝噩把信拼了起来。信上的内容斑斑驳驳,难以辨认,郝噩也是将就着念:

师傅,曾经你教我,魂艺是门被诅咒的手艺,如现身于世,必有大难。然世人以琴棋书画为艺,唯我们以捏魂修人为艺,魂之艺,可纳天地无穷。即便这手艺不能随意传人,我也要世人铭记,世间所有艺术都不如捏魂修人之艺。魂艺乃大艺,我要让世人都敬仰魂艺。今受皇帝之邀,于三日后赴宴。魂艺即将现世,孰对孰错,后见分晓。

陈弥

“原来陈弥是你师傅的徒弟啊。”吴沉说。

“你认识他?”陈魄问。

“一个整天醉酒说胡话的人,原是京城的一名野医生。在京期间,经他救治的人没有一个不好起来的,说起来也是个奇人。就是他这医术从不外传,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救活人的。”吴沉说。

陈魄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名师兄,师傅说魂艺只能独传,也是,陈魄也是陈弥消失后才收的徒弟,而这位师兄现在正藏在六个草人之中。

陈魄和郝噩听吴沉吹了一夜的牛,什么他曾经偷遍世间万物啦,什么珍物宝贝他都不屑偷取,他偷的是秘密,十年前他赴宴偷取一个秘密,然而这个秘密他致死都未能偷取出来。可笑的是,这个秘密他现在才明白过来,那个宴会就是想让他们所有人都死。

等到天亮,食恶婴还是没有出现。

郝噩说,食恶婴消化一个恶魂,需要一夜。

(19)

陈魄推开仓库,已经有一个觉醒的草人在等着他了。

“你终于来了。”草人说,“嘘——我有事要单独跟你谈,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有关你的师傅和你师兄。”

醒来的人是御用琴师东梁音,自称是陈弥的生死之交,当年他听不到声音,就是陈弥取出了寄生在他魂魄中的食音鬼才康复,后来每次一起,他们就谈论艺术。东梁音拥有绝好的听力,能听到凡人听不到的声音。当年十恶被下药昏迷,他虽然身体不能动弹,但仍然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十年前,陈魄师傅为了救下陈弥,独闯鸿门宴,然而十人的身体都被撒了药,表面皆毁,身上被裹上层层布条,辨不清谁是谁。陈魄师傅索性抽走了所有人的魂魄……

“唯独我不明白的是,我一生致力于乐艺,痴迷于各种妙音,这一点怎么就成了恶?陈弥跟我说过,大罪者莫过于痴,我不懂你们的手艺,一个人的善恶能用眼睛看得出来?那你给我看看,我的恶在哪里?”

陈魄定睛看,东梁音的印堂上竟没有一点黑魄。

“陈弥跟我说过,一个大恶的人是看不出恶的,因为大恶之人根本不会觉得自己恶。他用眼睛看出的恶是因为罪恶感,然而凡人之中,谁能一生无愧于心?若非要说的上恶,我想我的罪莫过于太专注琴艺而藐视了他人的存在,我的罪是痴,大罪莫过于痴,大恶莫过于无恶。陈魄,这十年来多谢你的照顾,然而无琴的人生与我而言乃是一片虚无。”

“我的师兄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陈魄问。

“一个醉生梦死之人,一个看不清洞不穿之人,一个心怀大志却沉醉于世的痴人。陈魄这是你师兄的话,你要好好记住:善非善,恶非恶,善恶两不厌;生非生,亡非亡,生亡天地间。”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陈魄问。

“你听。”

“听什么?”

“隔墙有耳。”

“不明白。”

“你再听。”

“听什么?”

“听你的心。”

“我的心跳你也能听到?”

“是啊,你的心跳有你师兄的声音。你再听远方。”

陈魄闭眼倾听,还是什么也听不到。

“那婴儿醒了,它又饿了。那女儿在哭,她在向你求救。”东梁音说。

“那我这么做,对么?”

“善非善,恶非恶,善恶两不厌。记住了。”说完东梁音大摇大摆地走远。

“你去哪儿?”陈魄问。

“去往天地间!”东梁音一声高喊在天地间婉转。

不久之后,陈魄听到远处传来食恶婴的啼笑。

(20)

“生非生,亡非亡,生亡天地间。”陈魄默念。

东梁音是自己要送入食恶婴口中的,对他而言,生与死并无二致,同样都是天地间的一声叹息。

“善非善,恶非恶,善恶两不厌。”陈魄默念。原来他印堂上的黑魄是因为自己的罪恶感而生。如果柯九镇算是恶,韦琐算是恶,罗宝元算是恶,吴沉算是恶,可他看不出来东梁音怎么算是恶。一个看不出来恶的人又怎么成了十罪之一?

东梁音去村里,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不是恶。他有绝好的听力,在仓库的时候就已经听闻了食恶婴的所在。

大恶莫过于无恶。

“善非善,恶非恶,善恶两不厌。”陈魄体内像是有另一个灵魂在带领他品味这句话。

可能真正的大恶,莫过于带着善心做着极恶之事,而丝毫察觉不出自己正做着恶。

陈魄心里是明白的,食恶婴化而为人,必将作害人间。而他一心只想救师傅。

过了酉时,陈魄打了一碗饭,准备出门。

“你去哪儿?”郝噩问。

“去看花子。”陈魄说。

“你又犯糊涂了,这女孩儿被食恶婴附身,你去见她又能怎么样呢?”

“郝噩,你为什么叫郝噩?”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我叫陈魄,是因为我是看守魂魄的人,我把我看守的魂魄喂食给恶灵,师傅知道了会责怪我的。”陈魄似乎渐渐有点明白师傅让他看守十恶魂魄的用意,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好吧,我告诉你。我叫郝噩,是因为这是我师傅,当今的皇御大方士给我的名字。我跟你一样,是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孩子。师傅数十名门徒,大多都是无父无母。我师傅给我取名为郝噩,意思是‘好’与‘恶’,后来我才明白师傅的用意,师傅说我们这种人一旦做上方士,就要放下是非,从此以后不要再分善恶,好好做他的走狗便是,郝噩是不分善恶的意思。”郝噩说。

“郝噩,我想自己弄明白,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我要去。”陈魄说。

“你不用去,食恶婴自己会过来。”郝噩说。

“不,食恶婴刚食了一恶,不会过来,我要去看花子。你不用拦我,也不用跟过来了。”

(21)

第三夜。

食恶婴站起来了,它不再是个爬行的婴儿,而是个刚学会行走的娃娃。

花子狼吞虎咽着。花子的收养人一天只给花子一小碗饭,陈魄两天没送饭过来,花子一定饿疯了。陈魄遮住右眼,看到花子的红魄飘忽不定,忽隐忽现,笼罩在食恶婴的黑影之中。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花子的魂魄,普通人的魂魄是青蓝色的,而现在花子的魂魄一片灰浊,像是生命随时都要熄灭。

陈魄伸手摸了摸花子的头,花子像是野兽一般弹到后方。陈魄喊着花子的名字往前走了几步,花子却躲在屋子里不再出来了。

“这可能是食恶童……”回去后,郝噩听陈魄的描述说道。

“食恶童?”

“古有食恶鬼,以人间之恶为食,吞尽十大恶化而为人。初为婴,附身于孩童,吞三大恶,化为童,以小恶为辅食,再吞三大恶,化为孺,可嚼食七情,如遇食恶孺,不可喜,不可怒,不可忧,不可思,不可悲,不可恐,不可惊,禅坐心静,断情绝欲,方能避之。食恶孺吞尽最后一大恶,附身童便化为成人,此人无情无欲,一年需吞三万魂魄,得不老不死。这是古书记载。”郝噩说。

“你之前怎么不说,你明知道他会害及无辜。”

“只要聚集我们十个方士,画阵结印,就能封住恶鬼的行动,取其丹魄。陈魄你一清二白,心中无恶。我教你打坐静心,就能避开灾祸,剩下的,交给我处理。”郝噩说。

“不,没用。”

“别嘴硬,趁食恶童今晚不会来,你跟我……”

“我心中有恶。”陈魄说。

“你说什么?”

“我在水盆里看到,我的魂魄中有黑魄,我有恶,学禅坐也没用了。”

“你既然有恶,怎么可能……从食恶童那里回来?”

“我碰了花子一下,花子就躲开了,躲在屋里再不肯见我,可能是……”

“不可能。”郝噩连连摇头。

“是花子在保护我。”

话说到这时,一束火光从房屋后面串了起来,在天上裂成一朵莲花。

(22)

郝噩匆忙奔到屋后,夺过吴沉手中的信号弹。

“你从哪里弄来的!”郝噩质问。

“从你的衣服里啊。”吴沉说。

“你偷我的东西?”郝噩问。

“我偷的是你的秘密。”吴沉说。

“刚才放的是什么?”陈魄跑过来问。

“他们要来了。”郝噩说。

“谁?”陈魄问。

“皇御方士,三日左右便到。”郝噩说着推倒吴沉,夺过信号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看你看,你心中就是藏着一个秘密。十年前,就是你们皇御方士设局害我惨死,你以为我现在会相信你?既然你说恶鬼在此,那为什么不把你的弟兄们叫过来呢?”吴沉问。

“你说你们一起结印就可以封住食恶童。”陈魄补充说。

“不,还不是时候。现在把他们叫过来,不过是多送几条人命,还剩下六罪。食恶童会以小恶为辅食,村里的地主恶霸们有危险了。陈魄,须在那之前,将剩下六罪送食给食恶童,不然这村子就会遭殃。明天一早,你要将他送过去。”郝噩指向吴沉说。

陈魄望向吴沉的魂魄,见他的黑魄一颗一颗从身体四处爆了出来。他复仇心切,已经没剩多少理智了。

“陈魄,你身上也有一个秘密,你想知道吗?”吴沉说。

“什么?”陈魄问。

“放了我,就告诉你。”吴沉说。

“陈魄,不可以中他的计。”郝噩提醒道。

陈魄取了一根绳,将吴沉捆了起来。“郝噩他别有目的。”吴沉趁机在陈魄耳边偷偷说。

(23)

深夜,寂静无声。

吴沉晃了晃身体,从稻草杆中间挤出了一个细铁丝,他用软软的稻草手缠紧铁丝,慢慢地,割断了缠绕其身的丝线。

陈魄就睡在旁边。

他将手埋进身体,取出一个小纸团,这是之前从郝噩衣服里偷出来的符印,他将纸团铺开,悄悄将符印贴在陈魄的脖子后面。郝噩画在陈魄身上的符咒被解开。

睡着的魂魄最无防备,吴沉的魂如一股水流侵入陈魄的耳中。魂魄的基础由魂丝构成,红魄生成时候,魂魄得以脱离死物,这时魂魄的形态是松弛的。吴沉的魂丝从原有的形态中解开,缠绕进陈魄的魂魄之中,而他发现陈魄的魂丝交织得非常密集,像是将两个魂魄的分量编进了一具身体中。

吴沉如毒蛇般游到陈魄的魂芯处,将陈魄的魂芯遮蔽,侵占了陈魄的身体。

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吴沉偷到了陈魄的身体,悄悄起身,出门。这一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待久了,小命要丢。陈魄小孩的身体对他一个神偷来讲,还是挺合适的。他不急着出村,等三天,他要亲眼看看那些皇御方士们将受到怎样的天谴。

在此之前,他决定到村民家里,顺一点盘缠。

这时间,村民都早早地起床,出去劳作了。他潜入一座屋里,四下清净。要论私房钱,吴沉凭经验就知道一般会藏在厨房的米缸底下。他找到厨房,呆住了。一男一女躺在地上,吴沉把手放在他们鼻子上,都没气了。他们全身没有半点伤害。

吴沉全身冒出冷汗。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手痒,欠。

那食恶什么鬼在觅食了。

这个时候万不能作死,得找个地方躲一阵儿。

吴沉正要溜,脚却不能动弹了。体内有人封住了他的行动,他伸手,抱住脚,侧身挪了几步。这时手也被封住了。全身上下,只有脖子能动。

他转过脖子。

发现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站在门口。

他的左眼,把女孩身后的巨童看得一清二楚。那黑色的巨童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伸出稚嫩的巨爪,举起吴沉。对着吴沉的耳畔深吸一口,吴沉的魂魄抽丝剥茧般从陈魄身上解开,一点一点,被食恶童吞噬殆尽。

(24)

陈魄醒来时,花子坐在他旁边。花子的眼眶发黑,脸色阴沉。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陈魄爬起身问。

“你会怕我么?”

这是陈魄第一次听到花子说话。

“你……怎么没去地里?”陈魄问。

“不去。”

“不去你又要挨打了。”

“我不会再挨打了。”花子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魄心头感到强烈的不安。

“我把我养父养母弄死了。”花子说着将头埋进膝盖。

陈魄伸出手想安抚一下花子。

“别碰我。”花子闷声说道,“我没有愧疚,是命。”

陈魄看进花子的魂魄,依旧一片浑浊,食恶童刚吃饱惬意地睡着。

“你可以逃离这里。”陈魄说。

“我逃过,不止一次。可一闭眼一睁眼,我又回到这里。”花子顿了一会儿,又说,“我身上,天生就有恶灵。接近我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你不是……”陈魄欲言又止。

“我的生母死于自杀,我的生父被人乱棍打死,抛尸荒野。”花子叙述这一切的时候,语气里不带任何感情,“我是在不详中诞生的,被恶灵附身,被诅咒,被覆灭。是命。”

“可我知道,你还是救过我一命的。”陈魄说。

花子的泪珠掉了下来。

陈魄和花子在屋里挖了两个大坑,将两具尸体埋了进去。尸体上没有伤痕,陈魄清楚不是花子弄死了他们,是食恶童吞了他们的魂魄。陈魄要将花子带回去,否则食恶童醒来还会捕食其他魂魄。

仓库里又有两个草人觉醒了红魄。郝噩在陈魄身上重新下了符咒,烧掉了所有咒印符,把符灰化在水里,又叫陈魄从村口偷了一只鸡,放了鸡血,拌进符灰水,用羊毛笔在花子身上画上了鬼锁印。然后把剩下的鸡血洒在地上画了个圆,让花子呆在中间。最后把衣物里仅剩的一点安魂香都点了,这香不能断。一断,食恶童就会醒。醒了,谁也治不了。

-未完待续-

因为字数限制,只能发这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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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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