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故事

某食蚜蝇(图片来自longer)

我是一只食蚜蝇,一只雄性食蚜蝇,准确地说是一只雄性短刺刺腿食蚜蝇。我有黑黄间条的身子,看起来有点像蜜蜂。你问我为啥要这样?简单,为了活命。蜜蜂有毒针,那玩意儿谁都怕,可我没有,我什么武器都没有,没有针,没有毒,可我也得活啊。活着就得想法子不是?我的法子就是:假扮蜜蜂。这听起来有点卑劣,可有什么法子,我也不想骗人,我只是要活着。

但我不能只是活着,我是一只有追求的虫子,我有更大的责任和欲望。说出来你可能要笑,我的责任和欲望是合一的,我的责任就是我的欲望,我的欲望也是我的责任,它们合起来就是:姑娘!!

啊!姑娘,我喜欢姑娘。你尽可以认为我是在找乐子,但其实吧,我是要把我的基因传下去,不能让血脉在我手里断了代,对吧?

“欧,欧欧,我看见她了!欧,姑娘!欧,姑娘,我来了。”

他飞了过去。

某食蚜蝇(图片来自longer)

我是一只食蚜蝇,一只雌性食蚜蝇,准确地说,是一只雌性短刺刺腿食蚜蝇。我长得有点像蜜蜂,所以就有人就说我骗人。这真让我委屈。其实对人类来说,我的作用一点不输蜜蜂。和蜜蜂一样,我也吃花蜜,我吃花蜜的时候也帮花朵授粉。但你知道蜜蜂小时候吃什么吗?它们吃蜂王浆!吃花粉!吃花蜜!吃蜂蜜!那可都是你们人类想要的啊!可你看我的孩子,它只吃蚜虫!!它一出生就会这么干,它真是个天才。蚜虫多让你们头疼啊,蚜虫,啧啧,蚜虫……欧,我看见蚜虫了,一大群蚜虫。抱歉,我得离开一下,我得去那里了!我这一肚子的宝宝啊……

“再见,再见。”她飞了过去。

他们相遇了,在一朵紫纹兜兰里。

“亲爱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用说吗,你看那些蚜虫,多密集啊。我得把宝宝产在这里。”

她的眼睛望向花朵上那些疣点,看起来,宝宝的食物真丰富。但他的眼睛却掠过那些斑点,望向那个月牙铲状的假雄蕊,嗯,那儿好像有一位,一位,“姑娘”。

“你怎么也会在这里?”她问他。

他措手不及,有点慌张:“我么?我嘛,就是路过。这儿太滑了,你知道的,一不小心就掉下来了。”

“是挺滑的,可得小心点儿,我也差不多是掉下来的。”

她在兜底巡视了一圈后,渐渐安定下来:“这地方真不错,我准备产卵了。亲爱的,请你不要打扰我。”

“好的,我这就走,这就走。”

他也在底部转了一圈。这兜底太窄,根本无法起飞,兜壁又陡滑,完全没法攀爬。但他发现底部一侧有一丛毛状物,像是天然的台阶,这台阶通向一个窄窄的开口,有光从那里漏进来。他小心地攀过去,向外一看,隐约又有一位“姑娘”。

按捺住心底的兴奋,他回头望她。她却不耐烦地冲他挥着翅:“你快走吧。”

“马上,马上。”

钻过那窄窄的洞口,迎面是一块粘湿的大石头,这其实是紫纹兜兰的柱头,但他并不知晓。他从这粘滑的山石下钻了过去,身子猛地一轻,似乎有什么东西粘在了石头上。也许是上朵花里的什么东西吧?算了,扔掉也好,轻快。但这轻松并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在接下来,在他不得不小心又钻过一块小石头时,他感觉身上重又粘上了些什么。但他显然顾不了那么多了,这里空间太窄,让他发慌,并且也并没有什么姑娘,他分明闻到有她的气味,但他却再也看不见她,所以他现在的想法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逃出去。

他成功了。

没多久,她也逃了出来。

他们都暗自庆幸,但他们不知道,那朵花在后面偷笑。它从他们身上截留了上一朵花的花粉,并且成功地交付出了它的花粉。几天之后,这花朵的子房鼓涨起来,兜底的食蚜蝇幼虫也已孵化,但迎接它们的不是丰富的食物,而是死亡。因为那些看似蚜虫的疣点,看似“姑娘”的身影,甚至蚜虫的味道、姑娘的味道,都不过是紫纹兜兰的计谋。

他们上当了,但他们可能还会去向下一朵花。因为它们被这花朵捏住了要害,花太了解它们:雄性的性欲,雌性的母性,这都是它们无法控制的本能。

掀起了它的中萼片

下篇:画蛇添足:

兰花被誉为花中进化极高的类群,其欺骗性授粉的花招更让人称奇。植物与昆虫协同进化中形成的关系常是互利,昆虫为植物授粉,植物提供相应的回报,这回报可能是食物、也可能是气味,或者建材与巢址。但这些报酬都要消耗植物的能量。为了节省这些能量,植物中也有了投机者。有约三分之一的兰花进化出欺骗性授粉的功能,它们不提供任何报酬,却通过欺骗的方式吸引昆虫为其授粉,欺骗的路数包括:食源性欺骗、性欺骗、产卵地欺骗、猎物欺骗等。

据马晓开、罗毅波在《小叶兜兰和紫纹兜兰欺骗性传粉机制的初步研究》一文所述,紫纹兜兰的计谋包含两类:产卵地欺骗和性欺骗两种。

为欺骗成功,紫纹兜兰从形状和气味上设计了自己的花朵,它们散发的气味部分与蚜虫与雌性食蚜蝇的气味重合,唇瓣与花瓣上的瘤点区域反射率与蚜虫斑块的反射率吻合,文中更说:“蕊柱斑纹配合蕊柱的立体结构,形成了类似雌性食蚜蝇的触角、头胸、腹以及翅膀的整体形象,蕊柱柄两侧的黄色花粉块与雌性食蚜蝇胸部两侧的黄斑的反射率曲线相吻合,假雄蕊基部中央和雌蝇腹背部斑块的反射率曲线较吻合。”

我没有一双食蚜蝇的眼睛,只能根据文章想象它们眼中的花朵。紫纹兜兰真是一朵奇妙的花,它那上扬的中萼片洁白,勾着紫或绿的线条,为花朵投下奇幻的光影;两片侧展的花瓣紫红,密布暗色的疣点;兰科植物的典型特征是它特化的唇瓣和合蕊柱,这二者,在紫纹兜兰身上都发挥到了极致。

子母锅

兜兰自然有兜,这个兜正是兜兰属特化的唇瓣,有人将其描述为“倒盔形”,这词语让我想起三毛从军记中,饿极了的三毛将钢盔倒悬在火上煮鱼吃。但兜兰们的兜比钢盔要复杂得多,它不是一口简单的锅,而是被内弯的侧裂片和月牙状的退化雄蕊分成了前后两段的子母锅,两锅在底部相通,共同构成紫纹兜兰的授粉通道。其中前方的母锅锅底有腺毛,锅壁密布拟态蚜虫的疣点,顶部的退化雄蕊像一把锁,扣住侧瓣的大门,食蚜蝇若要逃生,必须穿过底部的小孔进入后侧的子锅。子锅的空间非常逼仄,迎面是一枚硕大的柱头,截留着食蚜蝇携带来的异花花粉团,同时将空间分成左右两条通道,无论向左还是向左,都有一个雄蕊拦在道中,仿佛在喊叫着:“若想从此过,带走花粉团。”

就这样,紫纹兜兰完成了异花授粉。据说这方法至今仍有效,野外的紫纹兜兰的结实率相当高,而紫纹兜兰之所以成为濒危物种,是因为人类的滥挖和生境的破坏。

隐藏的可育雄蕊

我建议它们研究下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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